●歸潛志卷第七
興定初,朮虎高琪為相,建議南京城 【 【 分】 】 【 方】 【 (據明抄本改)】 八十里,極大,難守。於內再築子城,周方四十里,壞民屋舍甚衆。工役大興,河南之民皆以為苦。又使朝官監役,分督方面,少不前,輒杖之。 【 【 [案]】 金史宣宗本紀,貞祐四年十二月,高琪請修南京裏城,宣宗有「民力已困,此役一興,病滋甚矣」云云。高琪傳所載亦同。似不行其議者。完顏薩布(即賽不)傳,興定元年七月,上章言「外城雖堅,然周六十餘里,倉猝有警,難於拒守。城中有子城故基,宜於農隙築而新之,為國家久長之利。」從之。其稱外城周六十餘里,與此志八十里有異,且在高琪所請不行後半載上章,與此志專指高琪建議亦異。然倡之者高琪,究以此志為得其實。】 及北兵入河南,朝議守子城,或云,一失外城,則子城非我有,遂止,守外城。外城故宋所築,土脈甚堅,北兵攻之,旬餘不能拔 【 (按,明抄本及聚珍本作「竟不拔」)】 ,而新築子城竟無用也 【 (按,明抄本及聚珍本作「殊無用也」)】 嗟乎!愚人之慮何如哉?使天下郡邑俱失,縱然獨保一子城,何以國也?然子城初起時,于地中得一石碣,上有詩云:「瑞雲靈氣鎖城東,他日還應與北同。歲月遷移人事變,却來此地再興功。」亦有數云。其字書類宋人,迄今猶在相國寺。
大梁城南五里號青城,乃金國初粘罕駐軍受宋二帝降處。當時后妃皇族皆詣焉,因盡俘而北。後天興末,末帝東遷,崔立以城降,北兵亦于青城下寨,而后妃內族復詣此地,多僇死,亦可怪也。
南渡之後,南京雖繁盛益增,然近年屢有妖怪。元光間,白日虎入鄭門。又,吏部中有狐躍出,宮中亦有狐及狼。又,夜聞鬼哭輦路,每日暮,烏鵲蔽天,皆亡國之兆。迄今為丘墟瓦礫,傷哉!
南京 【 【 司】 】 【 同】 【 (考金史卷五七百官志,南京提舉京城所下有管勾同樂園二員,明抄本、聚珍本皆作「同」,今據改)】 樂園,故宋龍德宮,徽宗所修。其間樓觀花石甚盛,每春三月花發,及五六月荷花開,官縱百姓觀,雖未嘗再增葺,然景物如舊。正大末,北兵入河南,京城作防守計,官盡毀之。其樓亭材大者,則為樓櫓用;其湖石,皆鑿為砲矣。迄今皆廢區壞址,荒蕪所存者,獨熙春一閣耳。蓋其閣皆桫木壁飾,上下無土泥,雖欲毀之,不能。世豈復有此良匠也!
宣宗喜刑法,政尚威嚴。故南渡之在位者,多苛刻。徒單右丞思忠,好用麻椎擊人,號麻椎相公。李運使特立友之號半截劍,馮內翰璧叔獻號馬劉子。後雷希顏為御史,至蔡州,縛 【 (按,明鈔本、聚珍本作「得」)】 姦豪,杖殺五百人,又號雷半千。又有完顏麻斤出、蒲察咬住,皆以酷聞。而蒲察合住、王阿里、李渙之徒,胥吏中尤狡刻者也。
宣宗后妃皆出微賤,南渡人 【 一云南都郡人】 有云:「頭巾王、過道史、白酒龐」,指三外戚家也。王氏有成國夫人者,宣宗皇后之姊,末帝之姨,奢侈尤甚,權勢薰天,當塗者往往納賂取媚,積貲如山,且出入宮掖無時度,號自在夫人。天興改元,末帝東遷,崔立之變,凡富貴家皆搜括金銀,成國竟捶死。又有平章政事完顏白撒,以內族位將相,尤奢僭。嘗起第西城,如宮掖然,其中婢妾百數,皆衣縷金綺繡如宮人。在尚書省,惡堂食不適口,以其家饍供。然為將相無他材能,徒以儀體為事。從末帝東征,方渡河督戰,遽勸上迴奔睢陽。衆以其誤國,歸罪請廢,末帝不得已,下獄,餓死。
南渡之後,為宰執者往往無恢復之謀,上下同風,止以苟安目前為樂,凡有人言當改革,則必以生事抑之。每北兵壓境,則君臣相對泣下,或殿上發歎吁。已而敵退解嚴,則又 【 (按「又」,明抄本及聚珍本作「大」)】 張具會飲黃閣中矣。每相與議時事,至其危處,輒罷散曰:「俟再議。」已而復然,因循苟且,竟至亡國。
南渡之後,朝廷近侍以諂諛成風,每有四方災異或民間疾苦將奏之,必相謂曰:「恐聖上心困。」當時有人云:「今日恐心困,後日大心困矣。」竟不敢言。 【 一云「竟至敗亡」。】 又,在位者臨事,往往不肯分明可否,相習低言緩語,互推讓,號「養相體」。吁!相體果安在哉?又,宰執用人,必先擇無鋒鋩、軟熟易制者,曰「恐生事」。故正人君子多不得用,雖用亦未久,遽退閒,宰執如張左丞行信,臺諫官如陳司諫規、許司諫古、程、雷御史, 【 程雷似指程震、雷希顏。別本作程御史震,疑誤。】 皆不能終其任也。 【 【 [案]】 以上二條,金史完顏努森(即奴申)傳節引其語過半。】
南渡之後,近侍之權尤重,蓋宣宗喜用其人為耳目以伺察百官,故使其奉御輩採訪民間,號「行路御史」。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,上因切責臺官漏泄,皆抵罪。又,方面之柄雖委將帥,又差一奉御在軍中,號「監戰」。每臨機制變,多為所牽制。輒遇敵先奔,故其軍多喪敗。
貞祐間,朮虎高琪為相,欲樹黨固其權,先擢用文人,將以為羽翼。已而,臺諫官許古、劉元規之徒見其恣橫,相繼言之。高琪大怒,斥罷二人。因此大惡進士,更用胥吏。彼喜其獎拔,往往為盡心,于是吏權大盛,勝進士矣。又,高琪定制,省、部、寺、監 【 (按「寺監」,明抄本作「司臺」)】 官,參注進士,吏員又使由郡轉部,由部轉臺省,不三五年,皆得要職。士大夫反畏,避其鋒,而宣宗亦喜此曹刻深,故時全由小吏侍東宮,至為僉樞密院事。南征帥又有蒲察合住、王阿里之徒居左右司,李渙輩在外行尚書六部,陷士夫數十人,亦亡國之政也。
南渡後,屢興師伐宋,蓋其意以河南、陝西狹隘,將取地南中。夫己所有不能保,而奪人所有,豈有是理?然連年征伐,亦未嘗大有功,雖 【 能】 【 (據明抄本補)】 破蘄黃,殺虜良多,較論其士馬物故,且屢為水陷溺,亦相當也。最後,盱眙軍改為鎮淮府,以軍戍之費糧數萬,未幾亦棄去。又師還,乘夏,多刈熟麥,以歸助軍儲。故宋人邊檄有云:「暴卒鴟張,率作如林之旅;飢氓烏合,驅帥得罪之人。」駙馬都尉僕散阿海、僉樞密院事時全,皆回轅即誅。後又謀取蜀,時胥平章鼎鎮關中,奏請緩發,胥由此罷相。嗟乎!避強欺弱,望其復振,難哉。此皆宣宗時事,末帝即位,無南伐之議矣。
甚哉,風俗之移人也!南渡後,吏權大盛。自高琪為相定法,其遷轉與進士等,甚者反疾焉。故一時之人爭以此進,雖士大夫家有子弟讀書,往往不終輙輟,令改試臺部令史。其子弟輩既習此業,便與進士為讎,其趨進舉止,全學吏曹,至有舞文納賂甚于吏輩者。惟僥倖一時進用,不顧平日源流,此可為長太息者也。
金朝取士,止以詞賦、經義學,士大夫往往局於此,不能多讀書。其格法最陋者,詞賦狀元即授應奉翰林文字,不問其人才何如,故多有不任其事者。或顧問不稱上意,被笑嗤,出補外官。章宗時,王狀元澤 【 按,後云「澤民不識枇杷子」,此處疑脫「民」字。否則,澤字澤民也。】 在翰林,會宋使進枇杷子,上索詩,澤奏:「小臣不識枇杷子。」惟王庭均詩成,上喜之。呂狀元造,父子魁多士,及在翰林,上索重陽詩,造素不學詩,惶遽獻詩云:「佳節近重陽,微臣喜欲狂。」上大笑,旋令外補。故當時有云:「澤民不識枇杷子,呂造能吟喜欲狂。」 【 (按,明抄本作「呂造吟詩喜欲狂」。)】
興定初,朝議縣令最親民,依常調數換多不得人,始詔內外七品以上官保舉,仍升為正七品。 【 【 [案]】 金史選舉志,興定元年,令隨朝七品、外路六品以上職事官,舉正七品以下職事官云云,則內七品、外六品始為舉主,與此志內外七品以上官均得保舉異。又,攷宣宗本紀,興定三年十一月辛丑,詔朝官七品、外路六品以上二歲舉縣令一人,而興定元年無此事,與選舉志亦異。】 【 官】 【 (據明抄本補)】 資未及者,借注人。一時能吏如王庸登庸令洛陽、 【 【 [案]】 金史循吏傳云,偃師王登庸,與此異。】 程震威卿令陳留,皆有治績。或入為監察御史臺部官,自是居官者爭以能相尚,民亦多受賜。其後,往往自納賂請託得之,故疲懦貪穢者亦多。然士大夫為之者猶自力,此良法也。
正大初,末帝銳于政,朝議置益政院官,院居宮中,選一時宿望有學者,如楊學士雲翼、史修撰公燮、呂待制造數人兼之,輪直。每日朝罷 【 (按明抄本無「日」字,似是)】 ,侍上講尚書、貞觀政要數篇,間亦及民間事,頗有補益。楊公又與趙學士秉文 【 【 共】 】 【 采】 【 (據明抄本改)】 集自古治術,分門類,號君臣政要,為一編進之。此亦開講學之漸也,然歲餘亦罷。
士氣不可不素養,如明昌、泰和間崇文養士,故一時士大夫爭以敢言、敢為相尚。迨大安中,北兵入境,往往以節死,如王晦、高子杓、 【 高子杓一作高子約,俱無攷。按金史忠義傳有高守約字從簡,遼陽人,大定二十八年進士,累官觀州刺史。元兵徇地河朔,城破,不屈死,當是其人。子杓、子約,俱字形相近之誤。】 梁詢誼諸人皆有名。而侯摯、李瑛、 【 疑是李英,戰死潞州,金史有傳。】 田琢輩皆由下位自奮于兵間,雖功業不成,其志氣有可嘉者。南渡後,宣宗獎用胥吏,抑士大夫,凡有敢為、敢言者,多被斥逐。故一時在位者多委靡,惟求免罪,罟苟容。迨天興之變,士大夫無一人死節者,豈非有以致之歟?由是言之,士氣不可不素養也。
南渡後,疆土狹隘,止河南、陝西,故仕進調官皆不得遽,入仕或守十餘載,號重復累,往往歸耕,或教小學養生。故當時有云:「古人謂十年窗下無人問,一舉成名天下知。今日一舉成名天下知,十年窗下無人問也。」其後,有辟舉法行,雖未入仕,亦得辟為令。故新進士多便得一邑治民,其省令史亦以次召補。故士人方免沈滯之歎云。
大臣尤當以至公至正黜陟百官, 【 大】 【 (據明抄本及聚珍本補)】 不可畏嫌避黨為自保計。南渡為宰執者,多怯懼畏懦不敢有為,凡 【 執】 【 (據明抄本補)】 處一事,先恐人疑己。如宰執本進士,或士大夫得罪,知其無辜,不敢辨言,恐人疑其為黨也。又或轉加詰責,以示無私。或要職美官寧用他流,取媚于衆。一登省府,遽忘本來用心,如此望其成功名、立節義難矣。然亦往往不能以富貴自終。向使以公正自持,未必 【 【 以】 】 【 如】 【 (據黃丕烈、施國祁校本改)】 是得罪也。人之用智巧者竟何如哉。
宰相之職,佐人主治天下, 【 【 所】 】 【 最】 【 (據明抄本改)】 患耳目不廣,不能周知民間苦樂、國勢安危,故當忘私去智,取諸人以為善,以天下治天下。至于百官士流賢否,皆當如家人美惡,一一辨其才,然後進退用舍合公望。辦職業而為國者立法,使百官、賓客不得謁見于私第,何哉?其意止以防其請託而徇私也。夫果察其人徇私不公,豈可使為宰相哉?既以為宰相,是已以天下付之矣,誠不宜猶爾防閑也。唐裴晉公一日拜相,遽請于私第見百官、賓客,可謂遠謀,而憲宗信之,卒平淮蔡,此其君臣遇合,故有此奇偉士成功名。使齪齪者為之,亦不敢請,而庸主亦不聽也。余觀南渡後為宰執者,自非親戚故舊,往往不得登其門。若夫百官士流,未嘗接議論,局局自保,惟恐失之。如此,望其 【 【 所】 】 【 取】 【 (據明抄本改)】 用得人、聞見不塞者,未之有也。
士大夫為吏者當以至公無 【 【 我】 】 【 心】 【 (下文有「妄用心」,知此作「心」是,據黃丕烈、施國祁校本改)】 處之,事自理,民自服,不可委曲要譽以枉義也。余在南方時,見辟舉為令者,往往妄用心。如富家與貧家訟,必直貧民。勢家與百姓爭,必直百姓,不問理何如也。又,或故舊同道之家有科徵,必先督促不少貸,至加之刑罰。其意以為如此,示我無私,且賈細民稱譽。嗟乎,貧富相爭,自有曲直,彼貧民中亦有桀黠不逞者,富家中亦有循良懦弱者,烏可執一哉?故舊同道之家,義當假借,不然止以無心處之可也。至首加訊責,不亦傷乎?大抵此曹志于升進故爾。甚者榜于門云:「無親戚故舊」、「不見賓客」、「不接士人」。世豈有一為郡邑而遽無親無舊者?嘗記有一人為縣令,禁其子不令出。其子犯禁,笞責之,其子赴井死。哀哉!不循中道,縱得升遷何榮也?
國所以 【 設】 【 (據明抄本及聚珍本補)】 官 【 取】 【 (據明抄本補)】 士,士所以居官,先以養其口體妻子,然後得專意王事,雖不可取于民奢縱害公,亦不必釣名要譽太儉陋也。余見河南為令者,有夜蓋紙被,朝服弊衣以示廉,又令妻子輩汲爨,不使吏卒代者,其意皆欲聞上位,媚細 【 【 人】 】 【 民】 【 (據明抄本改)】 。然其聽斷、撫養之道殊不在是,能使其車騎儀從、屋宇、服用鮮整,而遇事風生,吏民稱快,較之此曹何自苦也?
南渡後,士風甚薄,一登仕籍,視布衣諸生遽為兩途,至于徵逐游從,輒相分別。故布衣有事,或數謁見在位者,在位者相報復甚希,甚者高居臺閣,舊交不得見。故李長源憤其如此,嘗曰:「以區區一第傲天下士邪?」已第者聞之多怒,至逐長源出史院,又交訟于官。士風如此,可歎!
省吏,前朝止用胥吏,號「堂後官」。金朝大定初,張太師浩制皇制,袒免親、 【 「皇制」一作「皇家」。】 宰執子試補外,雜用進士。凡登第歷三任至縣令,以次召補充,一考,三十月出得六品州倅。兩考,六十月得五品節度副使、留守判官,或就選為知除知案。由之以漸,得都事、左右司員外郎、郎中, 【 【 [案]】 洪皓松漠紀聞,省部有令史,以進士及第者為之,蓋紀天眷、皇統間事。又,金史王蔚傳,皇統二年進士,由良鄉丞補尚書省令史,洊遷都事、左司員外郎、郎中,大定二年,超授轉運使,則以進士為尚書省令史不始自大定初。金史選舉志云,省令史,正隆元年止於密院臺及六部吏人令史內選充,大定二年,罷吏人而復皇統選進士之制,蓋即張浩所議復者。此志云,前朝止用胥吏,竟似大定之前未有用進士者,失之疎漏,當與金史參證。所云登第歷三任至縣令,以次召補充,似由進士歷三任為縣令,其語意亦欠分明。攷金史賀揚庭傳,由安肅令補尚書省令史。元德明傳,子好問,由南陽令擢尚書省掾,皆不詳其歷三任為縣令。蕭貢傳,由涇州觀察判官補尚書省令史,路伯達傳,由泗州榷場使補尚書省掾,馮璧傳,自東阿丞召補尚書省令史,皆非由縣令召補,則或三任或縣令,未嘗併為一也。至所云一攷出得六品州倅,兩攷得五品節度副使等官者,亦張浩定議如是,後來不皆循其制。李獻甫傳,以尚書省令史充行六部員外郎,元好問以省掾除左司都事,蕭貢以令史擢監察御史。或疑本傳有省文,然果出為州倅及節度副使等官,傳自不缺載,如賀揚庭以令史授泌南軍節度副使,入為監察御史,路伯達以省掾除興平軍節度副使,入為大理司直,傳固備詳之矣。又,楊伯淵傳,天會初以名家子補尚書省令史,十四年賜進士第,是天眷皇統以前有先為令史後第進士者,與選舉志散階赴會試之制相合,益徵省令史之專用胥吏惟正隆時耳。】 故仕進者以此途為捷徑。如不為省令史,即循資級,得五品甚遲,故有「節察令推何日了,鹽度戶勾幾時休」之語。 【 (按,「鹽度戶勾」,黃丕烈、施國祁校本作「戶勾鹽度」)】 浩初定制時,語人曰:「省庭天下儀表,如用胥吏,定行貨賂混淆,用進士,清源也。且進士受賕,如良家女子犯姦也,胥吏公廉,如娼女守節也。」議者皆以為當,屏山嘗為余言之。然省令史儀 【 【 體】 】 【 禮】 【 (據黃丕烈、施國祁校本改)】 冠帶,抱書進趨,與掾史不殊,有過,輙決杖,惜乎,以胥吏待天下士也。故士大夫有氣概者往往不就,如雷翰林希顏、魏翰林邦彥、宋翰林飛卿及余先子,或召補不願,或暫為,遽告出,皆不能終其任也。李丈欽止為余言,宋制,省曹有檢正,皆士大夫,其堂吏主行移文字也。且問余以宋制與金制孰優?余以為宋制善,欽止曰:「此議與吾合也。」
金朝用人,大概由省令史遷左右司郎中、員外郎、首領官 【 「遷」,一作「選」。】 取其簿書精幹也。由左右首領官選宰相執政,取其奏對詳敏也。其經濟大略安在哉?此所以在位者多長于吏事也。
金朝兵制最弊,每有征伐或邊釁,動下令簽軍,州縣騷動。其民家有數丁男好身手,或時盡揀取無遺,號泣怨嗟,闔家以為苦。驅此輩戰,欲其克勝,難哉。貞祐初,下令簽軍,會一時任子為監 【 【 軍】 】 【 當】 【 (據明抄本何煌校補改)】 者以春赴吏部調數,宰執使盡揀取,號「監官軍」,其人憤慍叫號,交愬于臺省,又衝宰相鹵簿,告丞相僕散七斤,大怒,趣左右取弓矢射去。已而,上知其不可用,免之。元光末,備潼關、黃河,又下令簽軍,諸使者歷郡邑,自見居官者外,無文武,小大職事官皆揀之。至許州,前戶部郎中、侍御史劉元規,年幾六十,亦中選,為千戶。至陳州,余先子以前監察御史,亦為千戶。自餘不可勝言。既 【 以】 【 (據明抄本補)】 立部曲,須依軍例,以次相鈐束,物議喧然。後亦罷之。嗟乎,以任子為兵已失體,況以朝士大夫充厮役乎?當是時,余以終場舉人獲免,而先子以御史不免,立法之弊以至于斯。余赴試開封,先子以詩送之,且寄趙閑閑、雷希顏,有云:「老作一兵吾命也,芳聯七桂汝身之。厚祿故人如見問,為言塵土困王尼。」二公覽之,為一笑。
金朝近習之權甚重,置近侍局于宮中,職雖五品,其要密與宰相等,如舊日中書,故多以貴戚、世家、恩倖者居其職,士大夫不預焉。 【 【 [案]】 金史百官志,近侍局提點正五品,使從五品,副使從六品,直長正八品。此志云,職五品,蓋獨據提點及局使而言之也,其除授局職多以優等之官。若金史完顏蘇蘭(即素蘭)傳,以監察御史擢近侍局直長,以正七品之臺官轉正八品之直長仍云擢,則其體特優于常秩可知。又,提點局使雖止屬五品,而兼此職者亦多用優等之官。若內族慶善努(即慶山奴)傳,貞祐初,遷武衞軍副都指揮使兼提點近侍局,則以正四品兼之。完顏匡傳,匡以秘書監及簽書樞密院事兼近侍局,則以正三品兼之。其不兼此職者獨宰執耳。】 南渡後,人主尤委任,大抵視宰執臺部官皆若外人,而所謂心腹則此局也。其局官以下,所謂奉御、奉職輩,本以傳詔旨、供使令,而人主委信,反在士大夫右。故大臣要官往往曲意奉承,或被命出外,帥臣郡守百計館饋,蓋以其親近易得言也。然此曹皆膏粱子弟,惟以妝飾體樣相夸,膏面鑷鬚,鞍馬、衣服鮮整,朝夕侍上,迎合諂媚。以逸樂導人主安其身,又沮壞正人招賄賂為不法。至于大臣退黜,百官得罪,多自局中,御史之權反在其下矣。其後,欲收外望,頗雜用士人。完顏伯陽居之不歲餘亦罷。又于臺部令史選奉職數人,又于進士中亦選一二人充備。其人既入局中,則趨進舉止,曾亦未聞有正言補益者。且此曹本僕役之職,士大夫處之可羞,而一二子泰然自以為榮,亦陋也。
宣宗嘗責丞相僕散七斤:「近來朝廷紀綱安在?」七斤不能對,退謂郎官曰:「上問紀綱安在,汝等自來何嘗使紀綱見我?」 【 按,此事金史述劉祁之言,見完顏奴申傳,補錄於此。】